18岁当上队长，21岁入选国家队。对于球员来说，这是美梦般的序幕。

14岁遭遇重伤，休赛2年；16岁面临处罚，禁赛2年。4年时光殆尽，这是噩梦般的开篇。

如果两段经历同属于一个人，你会用什么台词来形容呢？

人生如同一盒巧克力，永远不知道会拿到哪一块。是苦涩？是甜美？亦是……

在独自穿过漫长的甬道，不知力竭地向前奔跑后，她抬头仰望，发现太阳就在前方。

重伤断腿

一声脆响，右腿断了。

14岁的万佳瑶第一时间浑然不知，“会不会判点球？”心里默念。

裁判没给。

禁区内的二分之一球，后腰前提，门将出击，冲撞之间，悲剧发生了。

数秒后，万佳瑶发现自己无法起身。疼痛迅速从腿部蔓延到大脑皮层，刺激着皮肤下的每一处神经。

全队围拢，近观一眼，立马掩面。“我快被吓哭了。” 队友宛丽不敢看，那是开放性的伤口，支撑腿已折。

当万佳瑶低头看向自己的腿，皮肉外露，鲜血直流，胫腓骨开放性骨折， “小腿是折起来的。”

万佳瑶神情骤变，嚎啕大哭，声嘶力竭地吼叫：“我踢不了球了，我踢不了球了……”空气仿佛凝固，悲戚填满整个球场。

“不会的，你一定可以再踢球的。”教练安慰道。

面对如此重伤，没人可以感同身受。情绪的崩溃，剧烈的胀痛，迷惘的未来，14岁的万佳瑶需要在此刻，与未来的600多天里默默承受。

“腿超级疼，是那种胀痛，很胀，很胀，胀到快要爆炸。”泪水噙满眼眶，成了担架上的她唯一的缓解剂。

由于救护车在受伤地点的另一侧，因此当万佳瑶下场后，需要数分钟后才能抵达。

比赛重新开始，巨大的呼喊声从场内传来。她撑起身体，“想看看是不是谁进球了，是不是四川进球了。”原来，足球也可以成为止疼药，刹那间万佳瑶忘记了疼痛。

此时，2000公里外的父母全然不知。

3次手术

“害怕他们担心。”

右腿已缠满绷带的万佳瑶躺在病床上，双眼紧闭，紧握双拳，呼吸渐趋平稳，等待着医生的初步诊断。

此时，她选择封锁消息，独自面对。以她对家人的了解，如果他们知道受此重伤，必定连夜启程，即使比赛地福州与家乡江油相隔千里。“大晚上过来，我担心他们出什么事。”

当晚，万佳瑶从福州返回成都。转天，父母知悉了女儿的伤情，哽咽成了最直白的表达。一番焦急慌乱的收拾后，万父万母立马赶往百公里外的成都。

当久别的重逢化作病房的相聚，父母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。接下来，等待这一家三口的还有数不尽的难关。

消毒、刮肉、化验，万佳瑶经历着许多同龄人未曾有过的伤痛，忍受着纱布、钳子、刮匙、刮勺一次又一次在骨肉间反复摩擦的刺疼。

“每天医生都要来看我的肉，到底是好还是坏。”万佳瑶时常把眼睛哭肿了。“很疼，很疼。”一疼就哭，这是她最常有的情绪宣泄。

日常的医学护理之后，万佳瑶开始了与病床相依相伴。什么都不用做，什么都不用管，一切生活起居全由爸妈照料，犹如婴儿一般。以前的集体生活成了如今的孤军奋战，每天盯着天花板，看着窗外，想做点什么，却又什么都做不了。

好消息是，按照前期的恢复和两次手术，万佳瑶一年后就能归来。然而，意外发生了。

“中途不幸感染了一次。”

恢复期被无限期拉长，一切重头再来。三个月，半年，一年还是更长？没人能打包票。

“女娃子家家，挨啷个重的伤，以后还是莫爪球了。”爷爷奶奶心疼，不止一次劝说过孙女改行。

万佳瑶不听，爸妈不语。“他们更了解我，知道我喜欢踢球，更不会因为这一次伤病而倒下甚至放弃。”尽管没有当面表达，但私下万父还是会跟教练唠叨：“女娃子还是莫爪球了。”练过篮球的父亲，深知职业道路的曲折荆棘，更了解坚持的可贵。

最终，女儿的笃定战胜了家人的摇摆不定。就像勇敢的士兵不会因为枪林弹雨而退却，热爱绿茵的青年又怎能被伤病轻易打垮呢？

不久，万佳瑶被第三次推上了手术台。

内外兼困

2017年，阔别2年之久的万佳瑶回来了。

“太兴奋了。”面对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场地，万佳瑶高兴之余，内心的PTSD还在隐隐作祟。“我的右腿是否依旧如初，我的拼抢是否还会带来受伤。”

万佳瑶（一排右二）

一切担忧都是多余的，上场的那一刻，万佳瑶变成了万花筒，进可攻退可守。复出首秀，作为中卫的她用一个进球宣告自己的回归。世界以痛吻我，要我报之以歌。弹指之间，往事如烟。

可当回想过去的两年，从病床到球场，从个人恢复到团队训练，一切又不忍回首。

一开始回到队里，万佳瑶首先要做的是心理建设。

由于还无法跟队训练比赛，万佳瑶被独自分在一个房间。一个人拉伸，一个人慢跑，一个人训练，焦虑、不安、孤独充斥于心间。

“我是不是个废人？ ”

每当看到队友们训练或外出比赛，内心的诚惶诚恐就会在脑子里乱蹿，不断地自我否定，又自我鼓励。

“很多时候我得独自面对，因为周围朋友也不想接收太多的负面情绪，自个必须学会自我消化。”音乐此时成了万佳瑶消沉时的最佳挚友。

为了缩小差距，弥补遗失的两年，万佳瑶尝试走上训练场。

“疼！”

第一堂训练课，面对突如其来的运动量，萎缩的肌群，纤细的小腿，集体抗拒着万佳瑶的命令。 “那种一落地的疼，从脚掌到大脑，应激的疼。”

这仅仅是康复训练的一小项，之后还要更严酷的体能训练。重新起步，从零到一，这是她的全新课题。

哪朵玫瑰没有荆棘，最美的盛开是反击。当所有的不顺摆在面前，万佳瑶咬牙前行，碾平了前路的坎坎坷坷，首秀进球，完美归来。

不幸的是，几个月后，命运的编剧再次开了玩笑，她的职业生涯跌至冰点。

队长之路

“从专业的角度，男足如果16岁被禁赛2年，这个球员就废了。”

2019年，杨哲执掌四川女足，万佳瑶刚刚解禁复出。

2年前的那次比赛冲突，让这位16岁少女遭遇至暗时刻。一纸罚单，两年禁赛。如同峭壁上的登山者，爬至半山腰，一次泥石流，便足以坠入谷底。所有的隐忍与汗水，刹那间荡然无存。

坚持还是放弃？踢球还是上学？困惑、迷茫、煎熬，她在十字路口彷徨不前。目之所及，尽是灰暗。四面所向，皆是围墙。禁止参加比赛，不许跟队训练，所有的付出变得可有可无。

期间，万佳瑶看了电影《解忧杂货店》。“放弃不难，但坚持一定很酷。”荧屏上的这句台词，成了她日后人生的写照。

“万佳瑶这口气是自己挣来的，不论怎样，她都想踢下去”。

只有了解过去，才能明白现在。看到18岁的弟子在训练和场上展现的感染力和拼劲，杨哲决定将队长袖标交付予她。

身体素质好，小学800米能跑第一名，对抗不吃亏；再者，有实力有气质。关于后者，杨哲举了一个例子。

在2019年女甲第三轮，万佳瑶伤缺。赛前的训练中，因为实打实地的身体卡位防守，导致受伤。 “训练是很认真的一个，小万就当正式比赛在拼抢。”杨哲回忆道。“一般的女孩不这样。”

“她真的超认真，你在比赛看到的样子，就是万佳瑶在训练的状态，一模一样，百分之百对待每堂训练课。”宛丽与万佳瑶结交10年，全力以赴与一丝不苟，是她对老友的最佳形容。

万佳瑶与宛丽（中间）合影

如此案例数不胜数，2020年冲超的时候，万佳瑶的受伤同样是在训练中造成的。用不少省足协人员的口头禅：“万佳瑶，你又受伤了啊？!”

因此，当教练把新任队长人选的消息公诸于众时，大家应声答应。“大姐姐都蛮喜欢她的。而且小万心思蛮细腻的，一旦发觉队友的状态不太好或者遇到心事，她总会主动跟教练沟通，想着如何帮队伍更好地前行。”

至于万佳瑶本人，走出至暗的4年，走进成年的赛场，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。关于队长，她没当过，没想过，却已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去承担。

“没有抵触，教练给予的职责，我去做好就行了，因为很多事不是每个人生来就会的。”此刻，球员万佳瑶变成了队长万佳瑶。

2022女超最年轻队长

2022的女超赛场，场下安静腼腆的姑娘，到了场上如同优雅沉稳的战士。球队丢球时，她总在第一时间呐喊鼓励全队：“没关系，再来，加油！”协力防守时，她也会喊：“好球，不动她。”

联赛第四轮对阵北京女足，她既能连续3次单防王珊珊，抢下女足队长的球权；也会因为冒进的上抢，导致失位丢分。这是年轻的有为，更是成长的功课。

“责任心要比原来强，更敢大声呼喊队友了。没当队长之前，累了就叉腰，现在少了。整体距离我的预期还有差距。”

尽管已经卸任主帅，但杨哲依旧关心着万佳瑶的进步，只言片语中流露出对弟子严厉的关爱与期许。

偶像同台

2021年12月8日，中国女足公布了备战亚洲杯的大名单，这是水庆霞上任后的首期国家队集训。34人的名单中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——万佳瑶。

这是四川队长的首次国家队之旅，此前她从未进过国少和国青。从无球可踢到女超队长，再到国家队一员，两年的时间，万佳瑶用双脚改写了原本暗淡的职业生涯。

“紧张。”从杨哲通知她开始，这样的心绪一直萦绕在万佳瑶心头。

国家队集结的第一天，面对女超赛场上的国脚队友，尽管熟悉，但换了红装后，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，因为胸前的四川已经变成了中国。

万佳瑶调整呼吸，但肢体始终僵直，双腿抖个不停。一旁的姐姐们见状，主动搭话：“万万，放松点，能到这里都是优秀的球员，相信自己。”

水庆霞集中队伍，给予了万佳瑶、张琳艳、汪琳琳等00后小将鼓励。“年轻的小孩不要畏惧，大胆发挥自己，去努力追赶大姐姐们。”

在东方绿洲基地，万佳瑶首次与偶像张馨穿上了一样的队服。“算是追星成功，因为我很害怕打扰到别人，所以静静地相处就挺好的。”保持克制，没主动搭话，即使她此刻已心花怒放。

在采访中，每当谈到张馨，万佳瑶总会露出灿烂娇羞的笑容。“她的精气神，球技还有长相都是我喜欢的。”说着说着，她又情不自禁地掩面而笑。

对于晚辈，张馨给予她的建议是：“学会保护自己，少受伤；未来有机会争取去外面走走，早日留洋。”

而恩师杨哲，则希望弟子能以王珊珊和姚伟为榜样，向这两位国脚学习。他憧憬着在2025年之前，在更大的舞台看到这位四川娃子的身影。

“希望能够成为国家队的常客。”万佳瑶给自己定了目标。等到自己足够强大了，再去留洋。对于“强大”的定义，她没有给出标准。

5月14日，中国女足公布2022年第二期集训名单公布，四川队长再次入围。

21岁，本是自由张扬，却已重任在肩。21岁，本是韶华序章，却已饱经风雨。

对于万佳瑶来说，她本可以在尝尽苦涩后转身退出，与昔日的队友一样徜徉于校园时光。那里没有日复一日的暴晒，没有反复无常的伤病，没有剑拔弩张的拼杀，有的只是纯粹地、自在地享受足球赋予的快乐。

可她却逆流而上，顶着风霜迈过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崎岖，一次次去探寻自己坚持的可能。一个热爱足球的少年究竟能走多远？

与许多女超赛场上的许多姑娘一样，万佳瑶是被发现的足球女孩，偶然间的一次相遇，却让她沉溺其中，然后一路攀登，越过高山，渐渐看到了未曾预料的风景。

纵然前路荆棘遍野，惟吾无惧仗剑独行。彼岸玫瑰亦会为你而开，为你们而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