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周二，女足东亚杯最后一轮，中国对阵日本。

比赛第43分钟，突破禁区的王珊珊一度有机会破门，但她选择将球传中送到后点。皮球被日本女足门将山下杏也加没收，中国队错失了一次得分良机。

最终，双方握手言和，中国女足以1胜2平斩获本次比赛亚军。

相较于东京奥运会上惨淡的表现，进入全新周期的“铿锵玫瑰”们似乎重新带给了国人希望。

几个月前的亚洲杯决赛，女足姑娘们在一场跌宕起伏的比拼中3-2逆转韩国登顶，作为队中功勋老将的王珊珊收获了分量十足的FMVP奖杯。

河南洛阳涧西区，第一拖拉机制造厂的家属院，土黄色的外墙满是岁月的痕迹。爬上三楼，打开门，就到了王瑞金和周玉花的住处。这个60平米、白天也要开灯照明的小窝，就是王珊珊成长的地方。在中国女足战胜韩国队、捧起亚洲杯冠军奖杯后，这个“中国队长”的小窝每天都会迎来潮水般的记者，把10平米的客厅堵得满满当当。

虽然已经32岁、为国家队征战了近十年，但是在父母的眼里，王珊珊还是那个内向、腼腆的小女孩：“哪里不显眼，她就站哪里。她就这种性格，不喜欢张扬。”

这种性格可能有先天因素，她妈妈周玉花就笑谈：“姑娘和我一样，嘴笨，不会说，也不爱和别人争。”也可能受到父亲的教育影响——夫妻二人从驻马店到洛阳做服装和蔬菜生意，90年代的小镇中年被生存填满，还不懂什么教育理论，王瑞金和教练说过：“如果她训练不认真，您就用脚踢她。”

但王珊珊的教练从不忍心下脚，在离家不远的东升三小，当时的排球队教练耿宏杰注意到了她，在耿指导的眼中，王珊珊是个不喜欢穿裙子、话很少、跑起来却特别快的“假小子”。在人群中往往毫不起眼，一心只往角落里钻，但一到赛场上，就仿佛切换了人格：“一上场就特别兴奋，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。

跑得快，体力好，非常适合比赛。”在排球队打班级联赛的时候，她一个人能顶着对面六个人打，后来耿指导还给她报名了洛阳市的长跑比赛，结果王珊珊跑出了3000米第十名。

当时的洛阳和后来的大连一样，氤氲着浓郁的足球氛围。热爱足球的耿宏杰在排球训练的间隙，还带领队员们踢足球放松身心。

人高马大的耿指导总能轻易过掉每个队员，偏偏面对王珊珊，他有些无所适从——王珊珊永远紧盯着球，死死贴着对手，直到教练开始气喘，都没让他带球过掉自己。耿宏杰后来回忆道：“我都有点怕她，她就跟一个钉子一样，始终粘着你。”

耿指导发现了一块璞玉，正好当时队员们测过骨龄，在高度制胜的排球场上，王珊珊的成长空间并不大，于是他尽力说服王珊珊的父母，送她去专门的足球学校。“我说只要孩子喜欢，就让她去。孩子说她喜欢，就让她去了。”于是，半路出家的王珊珊，踏上了漫长、曲折、波澜壮阔却鲜少人知的足球之路。

进入洛阳足球学校后，王珊珊为了弥补基础训练的不足，每次常规课程结束后，都会自己加练2小时。直到一步步跟上训练强度、甚至与同龄的男队员们不分上下。2005年，王珊珊进入东城体校，拿着家里每周给的零花钱，独自一人在北京练球。

两年后，王珊珊加入天津女足，从最开始的每月三五百补助，到08年进入一线队后的每月三千元工资，王珊珊终于成了真正的职业球员：不用家人掏钱，就能养活自己。她每月只给自己留五百元，剩下的钱都存起来，等过年再回家，连同队里发的衣服鞋子一起交给父母。2016年，她还掏钱帮弟弟王晨开了家米粉店。

“小时候看孙雯她们那届国家队踢奥运会、世界杯的比赛，就想自己以后也能进国家队，代表中国队比赛，这是我的目标和梦想。”王珊珊说道。

2011年，王珊珊首次披上国字号战袍，参加世界大学生运动会。次年底，她如愿以偿，正式入选国家队，初次登场，就在两场比赛中打进三球，迅速进入首发。

21岁的王珊珊依然内向羞涩，随队记者深知这一点，特地请队友马晓旭出面，把王珊珊拉到记者面前，可王珊珊刚看到有记者在，就立刻摆脱了媒体的视线，跑上大巴逃之夭夭。直到第二天训练结束，才在领队的劝说下，勉强接受了第一次记者采访。

就像专为足球而生的一样，转型前锋的王珊珊迅速成长为队内核心，2014年的全国女足联赛，王珊珊打进38球，当选最佳射手，并获得“小快刀”的外号。

2015年的女足世界杯，王珊珊在小组赛头槌破门，帮助中国队惊险晋级；又在1/8决赛中打进全场唯一进球。在2011年错失世界杯门票后，中国女足一口气打进八强，最终倒在冠军美国队面前，创造了2007年来的最好成绩。

趁着2015年女足世界杯的八强东风，和国家扶持体育行业的批文，中国女足迎来了又一轮变革。2017年，王珊珊所在的天津汇森女足被解散，王珊珊只能离开待了9年的宿舍。她来到新成立的大连权健女足，和王霜、李丹阳等老熟人成了队友。

但好景不长，靠售卖保健品起家的权健集团丑闻越来越多，2018年底，天津调查组进入权健集团，2019年初，天津和大连两家权健俱乐部被解散。“女足恒大”还没来得及施展拳脚，就被拆了个精光，两次失业的王珊珊最终加盟武汉。

个人的奋斗难以抵挡历史的进程，中国女足的职业化、商业化之旅再遇波折。不可否认，女足本身就缺乏足够的关注度，王珊珊的父亲看了无数场女足比赛，用几块钱换一张门票，观众席上依然只有寥寥数人，比起女足联赛人们还是更关心国家队比赛。在这样的背景下，更有知名度的王霜、加盟热刺的唐佳丽，就成了不持续关注女足的人们，脑海里为数不多的“女足印象大使”。

诚然，王珊珊的天赋不是中国女足历史之最，她内向低调的性格也让媒体捕捉不到戏剧性和爆点。但在一代又一代的前锋顶梁柱里，王珊珊是当下这支铿锵玫瑰最可靠的锋线支柱。

这里面当然有“九球天后”那一场的巨大贡献（2018年8月，女足亚洲杯小组赛对阵塔吉克斯坦，王珊珊在37分钟的时间里一口气打进了9粒进球。最终中国队以16-0的悬殊比分胜出），也有漫漫十年的“工龄加分”。

不过，王珊珊终究还是证明了天道酬勤的意义。顺便还贡献了女足史上罕见的一记蝎子摆尾——2017年的东亚杯，王珊珊面对韩国队，转身用脚后跟进球，把对方门将看得目瞪口呆，帮助中国队以3-1击败对手。

除了日常加练之外，王珊珊就算遇到伤病，也从没放弃过训练，打给家里的电话永远报喜不报忧，家人只能通过晃动的电视镜头，观察她到底有没有受伤。她三四岁那年跌破下巴，忍着不打麻药的缝针没掉一滴泪。

2016年奥运会前夕，王珊珊膝关节受伤，母亲在网上看到了这条消息，赶紧打视频电话给女儿，屏幕的那一头，是王珊珊开着玩笑的脸，她用手抬起腿：“妈，你看我这石膏。”

王珊珊打消了母亲赶到北京照顾她的想法，保守治疗了两个月，腿不能动，就练习上肢力量。等归队后，队友们都吓了一跳，随即调侃她把自己练成了施瓦辛格：“大家说你怎么练成这样了，说我已经练到没有脖子了，上半身那么夸张。”

但膝关节的影响终究无法在短期内抹平，那届奥运会，王珊珊没能打出理想中的表现，八强赛被德国淘汰出局：“很煎熬，那个坎儿不是一两天能过去的，很多动作都不敢做。”直到今天，王珊珊还要定期抽出膝盖积水，往膝盖上贴保护肌肉关节的肌贴。

随着年纪的增长，王珊珊愈发懂得勤奋与自律的重要：“如果今天的训练课很轻松，我肯定会加练。”她视C罗为偶像，她的球迷父亲觉得因为C罗进球很多，但王珊珊知道，除了个人能力和天赋之外，C罗的自律更是历史级别：“我们都是吃青春饭的，年龄越大，越知道身体的重要性，所以平时都会加练力量。”

就像王珊珊多舛的职业生涯一样，中国女足也不是“永远可以相信”。在绝杀韩国、捧起亚洲杯冠军之前，这套阵容刚刚在东京奥运会上铩羽而归——开局0比5输给世界排名第二的巴西，又被世界排名104位的赞比亚逼成4-4（4球全部由王霜打进），最后被排名第一、誓要和巴西争小组第一的荷兰灌了个8-2（王珊珊在第28分钟打进这届奥运会的唯一进球）。

她们没有了当年辉煌的成绩，却拿着世界第二的俱乐部薪资，靠男足输血的同时还被当作批判男足的武器。但中国女足依然是中国女足，她们依然会在逐渐式微的大环境下，诠释拼搏的含义，打出今年这样荡气回肠的比赛。

这是中国足球为数不多的财富，也是入夜前夕最绚丽的一道晚霞。

相比于10年前，现在的王珊珊已经没那么抗拒采访，她还会接受杂志拍照，登上时尚芭莎的封面。她成了女足队长，“要承担更多，帮助更多的人”。亚洲杯的比赛结束后，她还要备战联赛和女足锦标赛。冠军过后，她又要重新起航，父母的家中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

王珊珊没赶上中国女足最好的年代，也没有在媒体时代吸引眼球。她一共只发了50条微博，其中还包括推广、转发和系统自动发布。她不会炒作，只默默地训练、踢球、进球、争胜。揉一揉贴满肌贴的膝盖，缓一缓膝盖积水的疼痛，继续前行。